不能把“锅”甩给中国大叔

中国大叔又躺枪了。当社会的美盲现象遭到大规模口诛笔伐时，大叔们首当其冲成了众矢之的，自媒体纷纷发文：中国大叔式审美不仅毁了三代人，还毁了这个时代。

让树上开满中国大妈的，是抱着相机趴在地上指挥的大叔们；给那些辣眼睛建筑的设计图拍板的，是大叔们；就连让代代中国学生深恶痛绝的校服款式，也是大叔们决定的，谁让校长大部分都被大叔们承包了呢？

但将全社会的审美病症完全归因于中国大叔是不厚道的，中国大叔可没有这么大能耐。

美学教育的匮乏

我们的审美黑洞如此普遍，绝对是从根源上出了问题。这个根源是美学教育的匮乏。印象中，小时候的奖状上清晰写着“德、智、体、美、劳全面发展”，我们在思想品德课上被教育乐于助人、诚实守信；在语数理化中训练逻辑思维，开发智力；在体育课与运动会上被锻炼和激发体能；在每天的值日和每周的大扫除中学会劳动。

唯独没人告诉我们什么是美，“美”的教育是极度缺失的。美术和美学课在中小学向来是稀缺物种，我们在少得可怜的课堂上刚刚勉强学会用画笔，它就灭绝了，因为要为其他更为重要的课程让出领地。

在学校，我对“美”的最大两个阴影是校服和发型。年年定校服，年年都是换汤不换药的款式，只不过是大了一号的土。不论男女，统一的低裤裆萝卜裤让人无力吐槽，不管谁穿，分分钟变五五身材。哦，忘了，作为学生论身材，是要不得的。

不过，比起校服，统一发型才是我这辈子对学校最恨的事。高三那年开始，学校要求全体学生统一发型，男生一律小平头，女生一律剪短发。短到什么程度呢？两鬓不得遮盖耳朵，后面不得长及衣领。总之，抹杀掉女孩特征之一，美其名曰“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，不为头发浪费时间”。

我对学校这个要求的恨意后知后觉，且后劲儿极大。当时觉得剪就剪吧，反正要丑一起丑。可是当我进了大学校园，看到那么多长发飘飘的美女，而我还是一头毫无发型可言的短发时，我的恨意迅速蔓延。

尤其是报到时拿出录取通知书，以及后来班干部发英语四六级准考证时，高三采集的那张短发丑照就要在我的自尊心上狠戳一刀。过了一年，我也终于长发飘飘了，变成大家口中的“美女”了，但是他们最初形容我的口吻总带着一点逆袭的意思，“以前短头发没觉得，现在头发长了变漂亮了很多啊”。我真的很想说，本宫没有逆袭，本宫本来就美，都是发型掩盖了我的美貌！

“美”的教育的缺乏不仅在学校，在家庭亦是。好好学习是学生天职，追求美？那是有违学生本分的出格事。对我而言，关于家庭对美的扼杀，最早的记忆来源于我的父亲。小学四年级时，我留了多年的“青年头”终于长到了齐脖的长度，扎起两个小羊角辫，我终于有了女孩的样子。有次我拿零花钱买了一对发卡，在两根羊角辫旁边各别一个。本以为家人看到会夸我好看，没想到迎来的却是父亲的一顿羞辱：“再臭美给你那头发剪了！”吓得我赶紧揪掉了发卡，好长时间头上不敢有任何装饰。

爱美是人之天性，我至今不懂为何在家庭教育里是一种忌讳。

实用当道，美是最无用的

美学家蒋勋曾说过：“美学基本规则——无用的，才是美。”如此说来，倒是解释了当下中国式审美黑洞的原因。我们在对一切生活用品的追求方面，实用是第一要义，这与美是相悖的。

在这一点上，我们必须得为中国大叔正名，因为最讲求实用的，绝对不是大叔这个生活里的甩手掌柜角色，而是掌控生活话语权的大妈们。给孩子买衣服，耐脏比好看重要；家里的物件，耐用高于美感。

前几天逛商场，在一家儿童品牌鞋店里遇到姥姥姥爷给外孙女买鞋，看穿着打扮条件不错，但依然绕不开实用这一道关。姥姥很喜欢一双白色碎花的小鞋，在外孙女脚上反复试了好几次，可最终，依然选择了一双她并不是最喜欢的藏蓝色鞋。纠结再三，她对服务员说，“还是要这双吧，耐脏，耐磨。”说完，她的眼神在那双白色碎花鞋上不舍地停驻了两秒后付款离开。

实用主义在中国大行其道是有历史根源的，物质匮乏的年代，什么食物饱腹又易存放，什么布料便宜又耐穿，是每个人不用学都天生掌握的生活技巧。尽管如今物质充足，生活富足，人们的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依然留有那时的影子。直到现在，倘若给母亲或婆婆送一束花，她们会说，花不能吃不能用，浪费钱。

如果你不知送婆婆什么礼物而上百度搜索时，你会发现如今的儿媳妇们已经深谙婆婆们的心理。她们会建议你：不需要送什么华而不实的贵重礼物，她们那个年代的人讲求实用，送生活中实用的东西，她们是最喜欢的。果然，人人追求实用，美，便成为最无用的要素了。

美学家张世英说：“人生有四种境界：欲求境界、求知境界、道德境界、审美境界。审美为最高境界。”所以，中国人的物质和精神富足到什么程度，才能达到审美境界呢？

中国人审美力低下，还在于对美学懒得研究，对美的事物懒得创造，复制与山寨便成了追求美与时尚的最便捷途径。不信你搜某宝，但凡飘逸长裙都叫波西米亚风，但凡打着铆钉加根带子缠住脚踝都叫复古罗马鞋，一件格子衬衣敢叫英伦风，拴根金属链子的皮夹克就成朋克风。人家沉淀多少年历史和文化形成的特有时尚，不带这样玩儿的啊！

对美的跟风不仅在于穿搭，还蔓延到了装修装饰、美容美发等各个生活领域。当清新浪漫的ins风刚出现的时候，确实能在大红大绿的刻板装饰中脱颖而出，让人眼前一亮。但当它被复制成风，就很快变成一种烂大街的俗气了。甜品店、小食店最擅长复制这种风格，只要把墙面刷成低饱和度的颜色，装饰一些小清新的干花和灯饰，就敢对外宣传“ins风梦幻空间”。

八字形网红刘海、辛芷蕾同款发型也曾被大规模跟风。让发型设计师烫个头发，他不看你脸型气质适不适合，就要给你剪个网红刘海。

去年三八妇女节，我跟女同事为了犒劳自己，相约一起去做头发。彼时，网红刘海正在某音上大热，我俩明明一个圆脸一个长脸，并排一坐，发型师说，给你们剪个最近最火的网红刘海吧！我说我不适合，发型师不信，为了证明他是错的，我让他先剪了试试。效果出来了，圆脸同事的网红刘海刚好可以修饰脸型，而我的额头本来就窄，脸型本来就瘦长，被这个所谓的网红刘海一加持，顿时从貌美如花变成貌如汉奸。发型师终于不再坚持，给我换了齐刘海。

千篇一律，从来与美无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