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有人说“国产片没有好片”。
这话肉叔反驳得都累了,你看,这不又一部国产牛炸天的片:
第69届柏林电影节,男女主角同时斩获柏林影帝+影后。
国内,北京首映礼,黄渤评价“叹为观止,柏林影帝和影后实至名归”, 闫妮赞叹“水滴石穿,最后能穿透人的内心”。
国外,烂番茄新鲜度100%,《综艺》《好莱坞报道者》等权威媒体压倒性认可。
其实影迷朋友们都知道肉叔在说哪部片了。
没错,王小帅“家园三部曲”的首作——
《地久天长》
So Long, My Son
刘耀军(王景春饰)、王丽云(咏梅饰)是国企机械厂双职工,和同住在筒子楼的沈英明一家十分要好。
两家的独子刘星、沈浩同年同月生,让两家的关系更是亲上加亲。
刘耀军、沈英明相约,两个孩子也要和父辈一样,当一辈子的兄弟。
让友谊地久天长。
然而。
王丽云又怀了,作为计生办主任,沈英明的妻子海燕,硬拉着王丽云打掉二胎。
手术期间大出血,王丽云从此丧失生育能力。
祸不单行,沈浩带着刘星去水库游泳,结果刘家的独苗刘星意外身亡。
还地久天长呢。
见面不打起来算好的了。
一系列变故让昔日的好友渐行渐远,刘耀军、王丽云夫妇更是远走他乡,并领养了一个和酷似刘星的孩子——周永福(王源 饰)。
可是顶着别人的身份活着,让周永福严重叛逆,并最终离家出走。
多年之后,沈英明的妻子海燕患癌,白发苍苍的故友重逢,当年的某些隐情被再一次被揭开……
沉重么?
沉重。
但,好看。
就像《综艺》的评论一样:
当这个微妙的结局揭开时,你会发现,自己的心,正在一点一点地破碎。
肉叔昨晚看完近3个小时的点映之后发现全场静默,无人离席。直到音乐结束,灯光亮起,才有人缓缓退场。
这种来自观众的肃穆,某种程度上来说,是一种被尊重,被理解,被震撼后的安静。
“被尊重”的感觉来自哪里?
它不再玩常规式的“卖惨”,以收割观众眼泪为“高级”。
片子以个人命运为主线,却反映着中国近三十年的历史变迁。知青返乡、计划生育、下岗潮、出国热,每个时代影响着每一代人的命运。
片子视角宏大,是一部难得的厚重史诗,但归功于王小帅的镜头,和王景春、咏梅、齐溪等演员们出色到爆炸的表演,它显得特别平静、特别不刻意凸显苦难。
举个例子吧,家中独苗溺水身亡,够苦的了吧?
但王小帅是这么处理、王景春是这么演的:
刘耀军抱着孩子穿过广阔的沙滩,走进火车隧道。黑暗中,只剩下刘耀军单一的呼吸——浓重、急躁、甚至充满茫然。
火车带着刺眼的灯光迎面而来,并发出呱噪的鸣笛,庞然大物的碾压感冲击着整个空间。
人本能的恐惧被克服,救儿心切但无助的父亲依旧带着孩子奔跑着,前进。
当刘耀军一路奔跑,气喘嘘嘘把刘星送进抢救室,镜头定格在发出亮光的抢救室大门,距离很远,只能看见慌乱的剪影。
随着刘耀军挥舞疯狂的手臂,和王丽云瘫软在地的身体,我们即便看不见表情,听不清声音——
不那么沉重,但足够让我们感知到发生了什么。
你看,即便是切肤之痛,也被表达得很克制。没有直白的面部特写,没有哭天抢地。
相较于感情充沛的大特写镜头、慢镜头,在展示长时间线内普通人的遭遇,这种点到为止,其实更浸染人心——
隐晦,是另一种力量感十足的强调。
比如失独的第一个小年夜,这个镜头肉叔也印象深刻。
万家灯火,辉煌明亮。
刘耀军夫妇坐在空荡荡的屋子,沉默得让空气都无所适从。
突然,烟花响起,打破平静。
但《地久天长》里的烟花,只能被“听见”,不能被“看见”——
王小帅没有把镜头摇向“正在发生什么”的窗外,而是对准了“什么都没有发生”的窗内。
——刘耀军和王丽云的脸。
灿烂的烟花映在他们脸上,变成一道道诡异的惨绿;热闹的炮竹声回荡在客厅里,突兀得如同尖针刺耳。
他们神情平静,面容枯槁,和窗外”不可见“的欢乐形成剧烈的反差。
这么说吧,这段镜头,是肉叔看过的电影里,把“哀莫大于心死”转译成视听语言转得最好的两段之一(另一段是《海边的曼彻斯特》重逢镜头)。
当然,两位主演的表演也功不可没。
新晋柏林影帝王景春,他扮演的刘耀军,总是耷拉着眼睛,有时候明明在笑的,可是面部肌肉还是惯性地往下掉。
一阵一阵的沉默,送一口一口深吸的香烟,纠结和苦闷就全吞进肚子里。
新晋柏林影后咏梅,她扮演的王丽云,细长的眉毛、眼睛,连嘴唇也和柳叶般细长。
总是温和地低眉顺眼,从未说过一句重话。就连刚失去孩子的时候,她也只是瘫软在床上,安静地流眼泪。极其难过了,就轻轻地皱着眉,闭着眼睛,左右地晃着脑袋。
无声地诉说着不甘,不忍,不愿。
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很自然,熨帖细润,仿佛这人就是街边熟悉的某个大叔,某位大婶。
内化的表演,可以将翻山倒海的情绪埋进身体里。举重若轻,反而更让我们感受到了巨大的隐忍,增强了我们对于角色的共情。
观众感受到的“理解”是——你的感受,我懂。
他们身上隐晦、细腻、忍让,是中国人千百年来最相通的情绪。既是他们,也是我们,所以对于他们的苦难命运,我们同悲同喜。
最后,肉叔想说,和血淋淋的“惨”相比,《地久天长》最大的差别——
它表现出了“悲悯”。是苦难之外,必然还保有的抗争与善意。
这也是影片看到最后,最让人震撼的。
当孩子死去,已经远在福建的刘耀军、王丽云,过着寡味的日子。
王丽云一时想不开,服毒自杀。
继儿子刘星之后,刘耀军再次抱起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奔向医院。
人到中年的他很吃力。
咬牙切齿,憋红了脸,还一直”啊啊啊“地叫着使劲。
到了医院门口,他步伐疲软,甚至开始横着偏移,他喘上一口粗气,手一挥劲,把妻子换了姿势扛在了肩上,又继续前进。
他坚毅又决绝的样子,就是在和命运抗争。
从中青年到中老年的两次抱人奔走,生活嘛,本义就四个字:
负重前进。
他们远离故土,另谋生计,收养孩子,这里面没有一件事不是在寻找出口,自我解救。
与命运抗争的姿态明确,他们一直勇敢地在生活中前进。
而善意呢?要知道,人在苦难的时候,保有善意,是最难的。
当自己的孩子刘星溺亡,刘耀军忍受着巨大的疼痛,还不忘交代沈英明,先保护好沈浩。
王丽云瘫软在床上,还嘱咐道:
先不要告诉浩浩,如果浩浩来找星星玩,就告诉他星星去乡下外婆家了。
韩剧《当你沉睡时》有个妈妈,孩子患病需要肝脏移植。她很坦诚地说:
从前一下雨,我只担心自己是不是带伞了,刚洗的车是不是又脏了。
可是现在,我会满怀期待地看着雨。雨天路滑,应该出不少事故吧。
车祸死亡的人中,会不会有人捐献器官呢?可能对某些人来说,是可怕的不幸,可是对我们来说,却是救命的稻草。
父母心,是天底下最大的私心。可是面对沈浩,他们没有歇斯底里地指责。相反,他们朴素的善意冲破本能,便显得极其可贵。
面对决定离家出走的孩子周永福,即后来的“星星”,刘耀军给了他一笔钱,对他说:
爸爸妈妈很感谢你,这么多年代替星星,给了我们很多欢乐和慰藉。 也感谢你一直把自己当星星。
今天既然你决定要走,我们知道拦不住你了。这里有点钱,不多,你要省着点花。在外面遇到事了,记得我是你怎么打你的。
周永福愤怒的眼神突然震惊,然后又慢慢蒙上雾气,他朝着母亲磕了个头,转身离去。
生活啊,真他X操蛋。
可是境况再坏,也不放弃努力。不坐着等死,不袖手旁观。能散发一点暖,能点亮一点光,都是对明天埋下的种子。
当沈浩的孩子诞生,沈家有了下一代。出走的“星星”周永福也带着女友回家,预示着刘耀军一家也将迎来新一代的延续。
听着刘耀军和王丽云轻声细语、欣喜万分地说:
星星回来了。
屏幕逐渐显示出“地久天长”几个字,还有影片的英文名字So Long,My Son,你会突然觉得百转千回,感慨万千。
“地久天长”这四个字不仅仅是在诉说着友谊,更多的,是在阐述着人生——
只要时间足够久,未必不是峰回路转、柳暗花明。
这样的电影,为什么值得看?
李安说:电影不是把大家带进黑暗里,而是把大家带过黑暗,在黑暗里检查一遍,再回到阳光底下,你会明白该如何面对生活。
嗯,就像《地久天长》看似沉重的破碎和重塑——
只要过了今天,就会有新的希望。
而希望。
总是像地久,总是像天长。